汉简里的甘肃·敦煌汉简故事①

2000年前，古人将文字书写在竹简与木牍上，合称为“简牍”。

自1907年以来，甘肃共出土8万多枚简牍文物，其中又以汉简为最，总量达7万多枚，占中国出土汉简总数的80%以上，为此，甘肃素有“汉简之乡”的美誉。

河西汉简是汉代出土文献资料中发现最早、数量最丰富、整理最完备、研究最充分的内容,曾被王国维称作20世纪最重要的文献发现之一。其中，敦煌市、玉门市和酒泉市汉代烽燧遗址出土的简牍，统称敦煌汉简。

这些简牍上一横一竖、一撇一捺，寥寥数字，却是古丝绸之路开拓、兴盛的实物佐证，向今人传递出丰满的历史细节，成为人们了解历史的宝藏。从两千年前汉代河西边塞的屯戍劳作、衣食住行到往来书信，思乡之情……简牍记载的内容可谓事无巨细，包罗万象。

让我们通过一枚枚简牍，一起去感受丝绸之路上尘封已久的历史，去倾听那些发生在丝绸之路上寻常人物的寻常故事……

这个故事发生在西汉由盛急剧转衰的年代……

她叫邯陵，是敦煌县安国里的女子。她的丈夫安，原任悬泉置啬夫。

悬泉置啬夫，职虽小，却事务繁多，因此就有许多“持私”的机会和便利。

当邯陵得知了丈夫在任时，以权谋私，占有了公共财物一事，经斟酌，特主动报告并退还丈夫占有的公共财物，替夫赎罪悔罪。

一

1990年10月，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在敦煌悬泉置遗址出土了一枚特殊的汉简。该简为胡杨木质，右上半有缺损，中间有墨污，用隶书体写有一行半55个字，用笔浑厚敦朴，工整端庄，文书清晰可读。

原简

【原简】

……敢言之 写移效谷书 曰 敦煌安国里女子邯陵 自言夫安故为悬泉置啬夫 持私案 三铜鐤 一釜 三华于 二十大杯 十小杯 七十二酒樽 一合大

正是在该简牍发现的同一区域，同一探方，同一灰层共出土汉简78枚，其中有明确纪年简12枚，有西汉阳朔、鸿嘉、永始、建平4个年号。最早的是阳朔元年，即公元前24年，汉成帝刘骜的第三个年号；最晚的是建平元年，汉哀帝刘欣的第一个年号，即公元前6年。

由此可推断，这枚汉简记载的事情发生在公元前24年—前6年之间。正是汉宣帝之后，“元成多僻，哀平短祚”，西汉由盛急剧转衰的年代。

二

简文开头“敢言之”是汉代同级、下级之间文书开头用语，“写移……书”也是汉代文书传递接收用语。“写移效谷书”是说效谷县来的文书收到。

悬泉汉简

效谷是汉代敦煌郡下辖县，据《汉书·地理志》效谷词条下颜师古注云：“本渔泽障也。桑钦（生卒年不详，字君长，东汉河南洛阳人，《水经》作者）说孝武元封六年,济南崔不意为鱼泽尉,教民力田,以勤效得谷,因立为县”。根据敦煌出土汉简记载判断，效谷县在现在的敦煌市东北三十多里处，汉代悬泉置处敦煌郡效谷县境内。

“曰”后是转述收到文书内容:“敦煌安国里女子邯陵 ”，安国里是汉代敦煌一处地名，里是秦汉时期国家行政管理最基层的自治机构，约相当于现在的村。邯陵是敦煌安国里女子的名字。“自言夫安故为悬泉置啬夫 ”，意为自己说：我的丈夫安以前是悬泉置的啬夫。

“置”即驿站，是汉代邮驿系统的专属名。因南侧山中泉水从高往下流，悬空入潭，故称“悬泉”。悬泉置是汉朝政府设在丝路驿道上的邮驿署所，和“亭”“邮”类似。汉武帝时称“悬泉亭”，汉昭帝时称“悬泉置”，东汉称“悬泉邮”，唐代称“悬泉驿”。

啬夫，是汉代官吏名，小吏的一种。

“持私案”，持，拿、携带；私，在这里是私利，私人占有的意思；案，事件，特指涉及法律的事件。

“铜鐤”，鐤同鼎，古代铜制煮东西器物，三足两耳。

铜鐤

“釜”，圆口圆底而无足，可以直接用来煮、炖、煎、炒等，可视为锅的前身。

釜

“华于”，于通“盂”，华盂是高档盛水的器具。

“樽”，古代盛酒或温酒的器具，直壁，有盖，腹较深，有兽衔环耳，下有三足。

“一合大”，合通“盒”。

全文的意思是：

敢言之！效谷县的文书收到了。文书写的是敦煌县安国里女子邯陵说：她的丈夫安，原任悬泉置啬夫。现报告丈夫以权谋私占有的公共财物一事：有铜鼎三只， 釜一只，华于（盂）三个，大杯二十只，小杯十只，酒樽七十二只，满满一大盒。

三

敦煌悬泉置遗址遗址在汉魏时期为一驿置机构，全名为“敦煌郡效谷县悬泉置”。这里共出土有字汉简23000多枚，简文内容涉及诏书、律令、科品、檄记、簿籍、爰书、劾状、符、传、历谱、术数、典籍字书、医方、相马经以及私人书信等。

悬泉置遗址

悬泉置的职能是接待中原和西域诸国过往官员、使者，及时传递朝廷和各级官府的各类文书公文。悬泉置内设机构有置啬夫、厨啬夫、厩啬夫、少内啬夫、仓啬夫、都田啬夫等，分别管理驿置内的日常接待、饮食供应、牲畜饲养、财务、仓廪、农田管理等。置啬夫是最为核心的内设机构，负责接待工作。

悬泉置遗址出土的汉简记载：一生六出西域的西汉外交家常惠、远嫁乌孙和亲的解忧公主、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女外交家冯嫽、龟兹王夫妇等都在悬泉置留宿休整。乌孙、大月氏、鄯善、于阗、康居、莎车、疏勒、龟兹、焉耆、姑墨等西域各国政要，上至国王本尊下至使者贵人，妥妥的一所“大汉国招待所”。

悬泉置遗址

悬泉置出土的汉简《长罗侯过悬泉置费用簿》，记载的是元康五年接待出使乌孙的长罗侯常惠及其随从154人、弛刑士300人的食材账单，招待长罗侯常惠一行人，置办了牛、羊、鸡、鱼、酒、豉、粟、米各种食品。简“今使者王君将于阗王以下千七十四人，五月丙戌发禄福，度用庚寅到渊泉”。记载的于阗国王带着一支1074人的队伍，返回于阗时在悬泉置住宿的信息。在同一探方出土的78枚 中，钱米粟等出入簿有9枚，购入釜、杯等餐饮器具2枚，记载接待出使西域人员简4枚。

由此可知悬泉置啬夫安，职务小，事情多，平时有大量的食材、餐具经手采购，餐具损毁也时有发生。悬泉置远离郡县，孤悬沙碛，若置丞、置佐监管不力，啬夫有许多“持私”的机会和便利。汉代对官员贪腐的惩戒非常严厉，贪腐的官员依据《盗律》处罚，量刑标准翻倍。“监守自盗”一词就来自于汉朝法律。

啬夫安离职后，顶风作案，带着“持私”的物品回家，其妻邯陵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态度和价值观，她心不贪，手不长，守节不移，脂膏不润。及时清点登记，鼓足勇气向县府报告，替丈夫退还“持私”物品，并替丈夫认罪悔罪。

“妻贤夫祸少”，如今，再读这枚汉简，依旧对正直无私、贤而有德、通晓事理的敦煌女子邯陵肃然起敬。

文·图｜奔流新闻通讯员孙宏 记者荆雯